今夜读书 | 长篇小说《大原》(节选)
掌中庆阳 2022-04-13 11:14:47

长篇小说:

大 原(节选)

作者:刘伟宏  诵读:宋飞


中华民国初期,在政体上实行省、县两级管辖。县下设区公所,由总绅士负责。而向下延伸又设了绅士,接待官府、履行公务。至此,民国政府在大原上的各级行政机构就配齐了。

可是,各地军阀为了加强控制,在行政上又增设行政道。大原就归属周地道管辖,驻地平化城。周地道后被改为第三行政公署,驻地移至周城。同时,他们在军事上增设镇守使。周地镇守使就节制着周里、周西、周东、周南、周北、顺城、黄冢、平化、泾地等周地十七县驻军,镇守使府驻地平化城。而时任周地镇守使心怀异志、阴险狡诈、贪婪成性,被百姓戏称为张狼。

据史书记载:

为了扩充军队,张狼开办讲武堂,培养嫡系,栽培爪牙,向四面扩充实力。同时,统筹费用,购买枪支,他向周地17个县商会借银2.7万两,按地丁银向各县农民征白银3万余两。他还开放烟禁,征收“烟亩罚款”。

呜咽河、哭咽河、甜水河两岸的川道里,积温高,适宜罂粟种植。春季,河两岸的百姓套上牲口,把地耕过两遍,耙平,使之在春日的阳光里曝晒十多天。又从平化城买回了蚕卵颜色大小的种子,把它与草木灰掺和在一起,拌匀了,耧眼调到最小的程度,套上牲口播到了地里。大约过了一星期左右,罂粟苗就破土而出。这给川道里有向阳河滩地和台地的人带来了希望。收获季节,他们从地里拿回来的就是“软黄金”,足够全家人一年的吃喝用度了。

而“烟亩罚款”就意味着百姓无论种不种烟,必须按亩缴纳烟款。这个霸王条款的出台,却害苦了大原人。原面积温低,热量不足,只能种出烟苗,产不出乳油状的分泌物。于是地里只能出产粮食的大原百姓,就傻眼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这不是逼银子拷票子吗?

张狼的兵卒背着枪骑着马,在绅士带路下,每日深入大原上的各个村子,用枪逼着百姓征收银子。他们疯狗般的到处乱窜,狂吠狂咬,绿汪汪的眼睛窥视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从王仑当年尝试种罂粟失败的教训中,唐平就揣测到这是条临崖而至的末路。他自己既不种罂粟,也不愿站出来公开抵触这莫名堂的事。

唐家庄所在的米户驿堡的绅士,由清国时的米户驿里的勇长徐明昭担任。堡里各庄设有乡约、户首,乡约调解民事纠纷,户首收缴田粮赋税。

当绅士徐明昭带着张狼的兵卒在唐家庄挨家挨户勒令种大烟收缴烟款的时候,唐平抱着嗤之以鼻的冷笑,猛咂几口水烟,什么话也不说。这些兵卒们骂骂咧咧着,扭门按锁地挨家挨户地胡逑折腾。而从唐平家敞开的大门前经过时,这些张狼的兵卒瞥了一眼,扭头就走了。

张狼的兵卒把抗费不交的百姓抓进城里,绑在木桩上练射击。每逢集日,三关城里就叭叭叭地传出枪响,随之几个“暴民”就应声而倒。

这天,孙二郎、孙三郎和唐安三人躲避不及,被张狼的兵卒逮个正着。他们把这几个不听话的刁民,绑在村口的树上,让头上顶着粗瓷老碗,士兵就站在百步之外练习射击。叭、叭、叭几声枪响,老碗应声粉碎。这三人个个面色如土,屎尿顺着裤管稀里哗啦地溜了出来,熏得张狼的兵卒连忙捂住鼻子骂道:太臭了!

知道这事后,唐平怕这样继续闹腾下去整出人命来。他与王昆商量了一阵子,各自拿出二十五块现洋,把孙二郎、孙三郎和唐安赎了回来。

一个张狼的兵卒接过现大洋,掂了掂,狡黠地笑了:“唐公、王公仁义呐!你们的脸面,兄弟今儿给定呐!”他们扬长而去。

看着张狼的兵卒张狂的背影,唐平牙关紧咬,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看来得想想法子教训教训这帮不吃好粮食的畜牲。”

回到家里,刘三镇就看见他三大被催烟款的张狼的兵卒绑在门前的大楸树上,反反复复地抽打着。见到自己的侄子回来了,可是盼到了救兵,他连忙大喊:“镇娃子,快救救我呀!咱家原地,只长庄稼,不长烟苗,收入低呀!哪来的钱交烟款呢?”

问清“烟亩罚款”的由来,刘三镇不由得七窍生烟。他想不通在共和体制下,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四处飘扬,竟然还会发生地方官吏强迫百姓种大烟的混账事,这不是逼良为娼吗?什么世道呀?

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与这帮脸上长狗毛的家伙,能讲出什么眉高眼低的理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从怀里掏出了十五块现大洋,替他三大交了烟款。

想组织左邻右舍跟狗日的张狼的兵卒拼一回,却碍于势单力薄,刘三镇只能暂时把火咽进肚子里。他希望唐怀璧等人放暑假回来,能搭把力。

刘三镇到访了唐家庄,恰逢唐怀璧回到家里后的第二天,唐平正好也在家里。宾主寒暄过后,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说:“叔啊,赋敛之毒有甚似蛇者,大原今儿的情形,与当年柳宗元描述的苛政状况,有过之而不及。就到了非起来抗争不可的时候了,不知您老有什么高见呐?”翘起大拇指,唐平连声称赞道:“青年人敢为百姓请命,实在是干大事的料,难得!难得呀!你下一步啥打算呢?”

“五权宪法规定:百姓有游行、示威自由。民国八年五月四日,北京发生了学生运动,最后成功迫使当局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罢免了庸官曹汝霖,不失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贤侄精通典章宪律,不愧是大地方念过书的呀,见过大世面的人呐!咋不交农呢?百姓不种地,贪官酷吏吃风屙屁呐!看他慌不慌。”

“对,我们就交农,但不造反不犯法,看他张狼咋办呐?要不,就上北京告状。”

唐平点点头:“动员大原及东西南北四面山里的百姓同时涌向县城,向庸官军头缴回农具,罢耕罢种罢收。法不治众,能咋办哩?”

话说这一时期,大原上出现的是一派落寞而颓废的景致。每当落日余晖斜射在地平线上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拖儿携女地背着粮食,或者牵上牲口,怀里揣着值钱器物,慢慢地向三关城里运动。这批人的到来,使三关城顿时热闹起来。一些人来到了一间窄小的土坯房前,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从窗户里递进去,里面递出来的是按照市值估算的他们该得的烟膏。拿到货后,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圪蹴在城墙旮旯里,掏出火镰,咔哧咔哧几下,打出火星,引燃随身携带的火纸或棉花,点燃手里攥着的秸秆。把烟泡放在纸上,用秸秆点着,美美吸上一口气,猛地闭住,静静享受着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过足烟瘾,他们就接连放出几声响亮的臭屁,满足地靠着城墙,尽情的回味着其中的美妙。还有一些人来到三关城里,给自己手里拖着的儿女插上草标,吆喝着卖了起来。抽烟过瘾已经使他们个个家贫如洗,只能选择卖儿卖女。另外一些人,涌到当铺前,他们把自己怀里所揣的值钱的器物接进去,换上一摞铜钱或者现大洋,一溜烟地向那间窄小的土坯房跑去。当然,他们还要用自己手里仅有的现钱,买些烟膏。而个别烟民,筹不到烟资。迫于无奈,他们就瞅准盯稳某个手里有货的烟民,一把抢过烟膏,扭头就跑。而跑不利索的烟民,就被失主抓住,一阵脚踢拳打,个个头破血流,发出声声嚎叫。

赶上“开放烟禁”带来的商机,王仑一家就在周城里干起了大事。掏高价买下了大什字东面的十五亩地,思谋着在沿街盖上四十间青砖碧瓦四檐出水阔敞气派的门面。至于其他土地,将在北面盖成大原上规模最大的骡马店;中间修建五座仓库,供自家用或者出租;南面是一处雕梁画栋的烟馆。

大兴土木,拓展生财门路,王仑在震后的大原上,是那么的另类。他被镇守使府派驻周城的帮统衙门视为商贾复兴的样板,就受到了重视与保护。而历时三年多的动工花费,把天捅了个大窟窿。以他自身那点家底,远远不够折腾,只得回到土厚人熟情浓的三关城地面上举债。

对他弟弟已经放出了求救的信号,王昆再也不能置若罔闻。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拉一把,王仑就非得跌个头破血流不可。再说,半拉子土木工程,坚持一阵子,还不上钱,就能分几间门面,也是好事呢。于是,他把自己手里的闲钱,陆陆续续的借给了王仑。唐平心里对开烟馆有一万个反对的理由,碍于自己买了王仑土地,抹不开情面,还是借给了伍佰块现大洋。金魁和金榜、金鸣等人,也东凑西借,帮了几个现大洋。四处举债,王仑在周城的事情,终于风生水起地划上了句号。

王仑想请唐平操办自己店面开张的事。唐平却说什么也不愿掺和。正当他陷入被拒绝的尴尬之中的时候,周地镇守使张狼大人却不请自来。

那天,王仑一个人坐在新落成的店面里生闷气,周城区公所总绅士朱好古找上门来。寒暄过后,朱总绅士关切地问:“呀,建成了,还不开张,给震后晦气的周城添些生气和喜气。这事情啊,谁来帮你操办呐?”

“哦,想请大原名人原清国周里县团练长唐平出面,他可是朝廷授过黄马褂的人,却屡请不动。”

“啊,唐公名震大原,德高望重,再适合不过。可他狗肉不上台板,咋办呢?”

“我正为这事发愁呢,想请我哥王昆出面劝说一番。”

“哦,我推荐一人。”

“谁呀?”

“现任周地镇守使张公。”听罢,王仑低头思谋起来。在外面闯荡了半辈子,时时与官商兵痞打交道,张狼的名号,咋能不知道呢?

生意人天生为好处而活着。开烟馆难免就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死狗柳猴、婊子懒娃、土匪兵头打交道,有镇守使大人支持,不是更长久的算计吗?想到这里,他眼前一豁亮。王仑思索着说:“天大好事呐!张大人公务繁忙,不知道能不能抽出身子干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得花多少钱呐?”

朱好古笑容灿烂地说:“哪里,哪里,张公贵为镇守使,乃千金之躯,肩负着保境安民重任,咋会计较区区几个蝇头小利呢?他掺和这事,无非是展示一种开拓财源体恤黎民百姓的决心与信心而已。王公多心,小看镇守使大人了。”说罢,就拂袖而去。

王仑连忙拉住朱好古的胳膊说:“总绅士海纳百川,请原谅小民无知之罪,张镇守使屈尊主持开张事情,实在是王门荣幸呐,还请代为相邀啊。”

中秋节这天,大原的天空一片湛蓝,像一汪清澈的秋水,蓝得使人心明目眩神清气爽。在震后残垣断壁的周城,瑟瑟秋风吹来,掀起一阵阵土雾。天际猛然响起了一曲昂扬明快的唢呐声,划破周城的荒凉与安静。这曲调犹如横空飘出的一块巨大无比的红手帕,擦去人们心头久久凝聚的阴霾与晦气。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王仑烟馆在这天晌午时分准时开张。周地镇守使张狼果然给足面子,亲临主持。



大原上,凡是与王仑及他的大儿子王廷台和二儿子王廷阶有来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前来恭贺。只有唐平不愿与“狼”共舞,推说身体小恙,备足了贺礼,让二儿子唐怀瑾代表自己去了。

日到中午,又一阵爆竹声过后,红绸包裹着的一块黑色牌匾被张狼徐徐揭开,露出闪闪发光的镏金大字——复兴王店面。张狼即兴讲话说:

兄弟我任周地镇守使以来,面对震后废墟一片瓦砾一堆,惟恐物产不丰、百业不兴、民生凋敝。常常夙夜忧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长恨自身无能,有辱省上信任。

而今王仑先生,大办商业,开创振兴商业之先河,为桑梓致富开劈蹊径。其榜样作用,实为周地17县之幸事。

今儿,借此机会,我宣布一条,商业兴家商业救国的王仑,从今以后就是我张某人的手足兄弟;王仑的事,就是我张某人的事。谁敢刁难挑衅,格杀勿论。

仪式结束,张狼二话没说就上了马走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王仑喃喃地说:“真是千古第一清官呐!多好的人啊!”

当天晚上,已经躺在炕上的王仑尚未进入梦乡。忽然外面就传来了啪啪啪的拍门声。这黑天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谁这样心急火燎地来拍门呢?稍事迟疑后,他披上了衣服,掌着灯,迎了出去。

咣当一声,门打开,挤进来了三个人。借着微弱的灯光,王仑认出是周城区公所总绅士朱好古,带着两名扛枪的张狼的兵卒,深夜来访。

朱好古煞有介事地说:“镇守使大人对你十分器重呐。他说如果你顺利应诺,出任周里县商会会长,这两个吃粮的留给你,就供你任意差遣。这生意呀,就得到了驻军的保护啦。同时,大人要你继续扩大烟馆生意。”盛情难却,王仑一时不知所措,说:“让我想想,再想想。”这时,大儿子王廷台闻声出来了,插了一句话,说:“大兵站岗,哪个平头百姓敢来抽烟呐?”说罢,他狠狠地瞪了朱好古一眼,转身就进屋了。

王仑恍然大悟:“派兵保护,就免啦。至于周里县商会会长一职,我试一试。”

朱好古满脸堆笑地说:“好说,这就定了。”他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份张镇守使亲笔签名,盖有周里县政府大印的聘任文书。当王仑双手接过聘书的瞬间,心里沉甸甸的,血液唰地涌上了头顶,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朱好古笑眯眯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镇守使大人这么看得起你,不妨还个人情啊。”“那是当然,好,好。”王仑结结巴巴地说。

在王仑看来,自己还人情,和清国时唐平捐黄马褂一样,都是风风光光荣耀乡里的事,这意味着从此自己就融入大原的上流社会了。想到这里,他大大方方地说:“承蒙厚爱,送一千块现大洋够吗?”“够了,够了!张大人仗义疏财,视钱财若粪土。我们只要表明沉甸甸的心意就行了。”朱好古激动地说。

为了感谢张狼的知遇之恩,王仑送去了一千块现大洋的厚礼。张狼也不吝啬,提笔挥毫“大原第一店”五个魏碑大字,提上落款,做成匾额,没多少时日就挂在了王仑店面的显眼位置。

一时间,南来北往的过客,个个认为王仑身后有深深的官方背景。从此,兵痞不敢轻易生事,土匪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生意做得那是十分顺当。

一个日头下来,仅烟馆的生意,王仑净落四五十块现大洋。而且骡马店、盐店、当铺等门面相继开张,他还雇了三十多个相工,搭手经营。每日雪片似的进账,使他信心倍增,把预留的五亩空地,又盖成了烟馆,还花钱从关中一带招来了八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在老鸨子的带领下,拉拢客人……


《大原》(长篇小说)

刘伟宏   著  | 出版时间:2020年7月

《大原》是一本具有史诗品格的长篇小说。时间跨度从清同治七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勾勒出了董志原的百年历史风云和人文画卷。大原是中国西北黄土高原的一种文学表述。她的影子映射在董志原上。深厚的董志原的历史本身就是一本厚重的书,同时也蕴含了中国现代西北革命历史发展的密码。本书以文学的笔调,接地气的语言,真实地还原一个个历史大事件发生的背景、经过、结果及回音,以及其在此过程中的人生百态。


诵读

宋飞国家一级播音员、省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全国青少儿播音主持考级委员会测评师、甘肃省朗诵协会会员,庆阳市朗诵协会理事。

(作者:刘伟宏  诵读:宋飞 责编:禄永峰 发布:王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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